流明从没想过死亡来临得如此快，明明距离他上一次死亡才不过一周。
【上一世……上一世我是怎么死得来着？】
记不清了，记忆流逝的程度比预计的中更为严重，他已经忘掉太多太多了。
流明感受不到世界了，他待在一个漆黑一片的地方，看不见，听不见，触摸不到，也发不出声。
【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，即使有过一次经验，可我却仍然感到陌生。】
在失去一切对世界感知的手段之后，流明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，便是回忆与思考。
他开始梳理自己的记忆，——他的记忆不仅包括这几天的艰难求生，更包括了流明自诞生十九年来所记录和思考的一切。
【活着很困难，死亡随时有可能到来】
【个体生存之上，种族生存优于个体生存】
【《武器的二十三种护理方法》，《窖藏暗影地果的注意事项》，《老猎人的十五种陷阱制作：即使不用战斗也能打到畜生》……】
【……】
我过去都学了些什么玩意？
不过，即使如此，流明也能隐约猜出，在这个世界，生存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食物不足，人口不足，社会形态低下……没有太阳给世界带来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，甚至，给了他一种荒诞感。
【这就是异世界吗？可真够残酷的呢……】
只不过，就算复盘再多，对此时的他也都没有意义了。
他……毕竟死了。
作为一个二度死亡的亡魂，他不可能再祈求第三次转生的机会，既然失败了，那就是失败了……现在的他，无非是待在这漆黑的空间内，静静思考，直到永恒的时间将他击垮，亦或者将其意识磨损殆尽。
……
对一个人类来说，到底什么才是最痛苦，最折磨的刑罚呢？
是无比的饥饿吗？
还是剧烈的疼痛？
……
没有人能给他解答，但是就流明自己的感受而言，以上的体验都不知最痛苦最折磨的惩罚。
“当一切都是未知的时候，最容易唤起人类的恐惧心理，然而，真正的绝望却不是由未知造成的。”
未知不足以使人绝望，因为未知就代表着变数，而变数最能激起人类的侥幸心，带给人虚缈的希望。
“在我看来，假如我现在一无所知，恐怕内心中还会好受一点吧？”
“真正的绝望莫过于我已经明确了自己终将消亡的结局，却又无力改变，只能在漫长的磨损中等待死亡的解脱。”
当思考也变成一件疲劳无功的事时，流明沉寂在这虚无的空间中，一如等待死刑执行时的死囚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……我绝不会再像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无人回应，刚刚好似呓语一般的话语也仿佛是狂人的幻觉。
他在毫无意义的漫长时光中等待，直到自己的终焉来临。
“……”
……也许一息，也许两息？
或许只是一两秒过去，俯身趴在地上的流明屏住呼吸，一动不动，宛如尸体。
只是，突然他长吸一口气，随即便开始了无比剧烈，且又十分痛苦的猛咳。
“嗬——嗬——咳咳咳——呕呃！咳咳咳咳！！！”
他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翻过身，仰面朝天，胸口就仿佛破风箱里的烂皮鼓一般，一呼一吸间不仅疼痛得要死，更是觉得自己肺已经破烂了，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跑气儿。
事实上，现在流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，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黑色高级轿车碾过一遍似的，全身的每一块肌肉被撕裂——它们全部在哀嚎着。
【活过来了……活过来了……咳咳——咳！】
流明发现自己想吐，可是腹中一阵酸意涌动，他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。
仰头望天，他好像看见游动的金色萤光在闪烁，耳朵嗡嗡地鸣响，让他几乎听不见除呼吸声以外的声响。
好渴，喉咙仿佛成了干裂的朽木，我需要水……
所幸河流就在身边不远，他挣扎着向前爬行，紧咬着牙，忍着那好像要将他撕裂的疼痛，探头来到河边，也不顾自己手上是否污浊，只是掬起一捧水扑到面上。
“咳咳咳——嗬……嗬～～”
调整呼吸……伴随着清冷的液体流下咽喉，流明尽力地调整呼吸，在避免自己被呛到的同时，用最快的方式使自己恢复。
肌肉的胀痛在短时间内无法消褪，这是超负荷战斗的代价：
那样绝命的状态，流明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，若不是上天赐佑——他恐怕就要去追随先祖之灵的步伐了。
感受着心脏的跳动，那如雷一般隆隆的鼓动声从未如此悦耳，流明发自内心地觉得，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……
肺部好像出了点小问题，他现在就连呼吸也不敢用大了力，一旦超过那个阈值，便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。
耳朵里的耳鸣暂时没法缓解，只能等着时间推移，它大概会自行消退吧？
嗅觉暂时失灵了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件事的副作用，总之现在他可没办法闻到别的什么气味。
在缓了好一会儿之后，流明这才勉强支撑着坐起来……尽管他为了挺起自己的脊梁已经用尽全力，可他的脊背却也还是微微弯曲着——就像一个暮年的老人。
“活着……真好啊。”
……
流明在泥地上坐着，直到许久之后，他才勉强积蓄出一点站立的气力，扶着岩壁，他慢慢地走到阴影狼的面前。
这畜生还活着呐——它的肚皮在微微颤动，张开的嘴里舌头一缩一缩的，半闭的眼睛里还隐约能看见些微光彩……只是很可惜，你注定是活不下去了。
流明需要食物，他需要肉食来让自己吃饱，然后才能启程寻找出路。
况且，就算放过它也没有意义了——它活不下去了，那样的伤势……就算给它再多的时间也不可能恢复，只是在煎熬着，默默地等待死亡降临。
慢慢地，他扶着墙壁蹲下来，颤动的手在地面上摸索着，终于抓住了自己遗落的武器，而后又十分吃力地拉到手里。
接下来……只需要杀了它就可以了——尽管流明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处理一头狼的力气——他仅仅只是抬起刀都已经感觉到万分吃力了。
“死亡……并不可怕。”
他用刀支撑着身体，疲惫的目光落在这头即将死去的阴影狼身上，说出了谁也听不懂的话语。
“无论是你也好，我也好……我们早就有准备了，死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，互相啃食对方的尸体，如野兽一般——丑陋地活着。”
说着说着，流明的眼睛里忽然就溢出一股温热的水来，他也不知怎么的，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。
“生存……并不丑陋，活着，也不是高尚的事……”
流明终于知道自己再为何难过了，他不是在怜悯这匹阴影狼，也不是在为自身的遭遇而自怨自艾，他只是……不适应。
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，生存已经成为所有人，所有族群都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面对的问题。
杀与被杀，吃与被吃……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比不上一块新鲜的肉，即使是血亲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手足相残……只要是能让自我乃至于种族延续下去，我们……什么都做得出。
堂堂人类……区区人类……多么卑微，在自然的伟力下，在这『无光之世』中，我们抱团取暖，却活得……宛如野兽。
刀锋贴在阴影狼的咽喉处，流明隐约能听到它的咕囔声，但那也是极为痛苦的……无论是他，还是它，都极为痛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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